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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5章 Chapter 35 (9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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拿繩子扣住了?”

“沒呢。”

“就不怕人跑了?”

馬希爾拿腳踢了踢她,說:“她這樣子,跑不了。”

“這次拉來的是個大金山。”

“又升級啦?剛剛還說是大金礦。”

“去你的!反正給看得牢牢的,出了問題你小命別想要了。”

“那我可要多留一份心。”

“這回的就別強、奸了,對話的那個很強硬,付錢可以,但一定要她活蹦亂跳,幹幹凈凈的。”

蘇童一時間都忘了哭,仔仔細細地聽著兩個人的話,被趕來的那個發現了,用硬桿子槍敲了一回頭,罵道:“耳朵靈著呢。”

等人走了,馬希爾彎腰下來看她,一手搭在腿上,很閑適的樣子,說:“我這回可要把你看牢了,是我繼續拖著你,還是你自己走?”

風冷得能把人凍成冰,蘇童卻覺得熱血沸騰,背脊甚至冒出汗來,她一字一頓:“我自己走。”

“跑不跑?”

“你不是說我都成這樣,跑不成了嗎?”

馬希爾點頭笑笑:“就是跑了也不怕,我們這兒是沙漠,到處都是硌腳的沙子,晚上沙子不聚熱,風一刮過來能把你凍成冰坨子。早上太陽出來了,沙子上又燙得不行,你穿這樣,身體裏的水很快就被蒸幹了,等人發現,你已經變成幹屍了。”

他說得繪聲繪色,蘇童眼前立馬出現自己一會兒被凍一會兒成人幹的畫面,於是頭疼地說:“知道了,你別說了。”

馬希爾到底還是不敢太大意,和蘇童並肩走著,手還抓著她纖細的胳膊。

蘇童正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,腦袋裏像描繪一張地圖,仔細記著這一來回路上的樣子,盡管這夥摳了吧唧的亡命之徒省不得開太亮的燈,她還是就著月光把這兒看了個仔細。

營地其實並不大,幾間散落的房子外,就是搭得歪七扭八的帳篷。進出的人也少,或站或坐,大多數是黑袍子,都把槍背在最顯眼的地方,沒有槍的也至少要掛著條裝了零散幾個子彈的彈帶。

這地方沒設置什麽哨塔,但一定有荷槍實彈的哨兵徹夜把守。

臨拐進關她的地方了,蘇童思忖著再往外看一看,裝作不記得地方的樣子,徑直往外頭走兩步,兩只眼睛滴溜溜地轉。

只是沒能得逞多久,被馬希爾一把揪了回來,說:“去哪呢,到了。”

蘇童故意往反方向去,馬希爾又揪住她,說:“你還真是不認識地方呢。”

進到這破房間裏,蘇童很自覺地走到自己的老位置上,一屁股坐下去,鉆進她那床臟得不能再臟的被子時,順手撿了塊碎碗藏到屁股下。

但這小把戲沒能玩多久,馬希爾來收拾的時候,察覺出不對,將她一把拉起來,從她身下取出那碎片。

蘇童心想這人其實好像並不太蠢啊,就聽他說:“你別藏這個,殺不了人。”

蘇童憤憤:“我不殺人。”

馬希爾說:“那你要幹嘛?”

蘇童說:“我殺自己。”

馬希爾眼神發懵。

蘇童說:“你們這兒,你們這兒……”

蘇童實在說不出那兩個字,也怕說出來後惹著這男人哪根神經,不遭殃也遭殃了,渾身顫著想了半天,說:“我們中國人有一句話,叫士可殺不可辱。”

馬希爾挺不能理解:“被強、奸了不殺別人,還殺自己?”

蘇童思忖著是啊,受辱成那樣,不殺別人,反要自己的命,這幫孫子,說不定人死了他們更快活。一轉念,嘀咕著:“你們這兒來人都要強、強、奸麽?”

馬希爾一臉惆悵:“不知道啊,我也剛來。”

“……”蘇童立馬回想起剛剛看到的那些人,不少人手裏都有槍,沒有的還要拿點子彈裝裝樣子。他們把武器做為傍身的財富,凸顯地位,這樣看來,一無所有的馬希爾確實和她一樣是個新人。

既然是新人,思想還沒受到徹底的同化,而從他種種行徑來看,確實對她還算客氣。可新人也有弊端,愛表現,想讓領頭的關註自己,怎麽做?就只能將她看得死死的,看得牢牢的,順帶解決的時候再捅上頭一刀——他抓她的時候不就挺積極嗎?

馬希爾見她不說話,一張臉的表情倒是豐富得很,時而松弛時而緊張,演一出啞劇似的,從地上撿了塊小石子扔她頭上:“想什麽呢,我不強、奸你。”

他小聲咕噥:“沒聽上面人吩咐麽。”

蘇童把心略略一放,摟著被子往後退了一退,說:“對,他們要我活蹦亂跳,幹幹凈凈。”

馬希爾往草上一躺,翹起二郎腿來,不知是睡覺還是暗中監視。

屋裏一靜,風呼呼的聲音就特別響,蘇童把被子摟得更緊,心想不能死啊,不能死,顧川想方設法救我呢,我不能在他努力的關口,就這麽輕易的死了。

她還要給他生一男一女,湊個好字,逢年過節,是要一起打麻將的……她其實還不會打麻將呢,顧川教不教她?

***

環境惡劣,蘇童居然也糊裏糊塗睡了一覺。

一大早,馬希爾將她搖醒,說:“起來,起來,咱們要換地方了。”

蘇童還迷糊著,他將被子一掀,冷氣就和長著眼的箭一樣猛紮進她毛孔裏,她幾乎是立刻就醒了,一陣哆嗦。

受了凍,蘇童那可憐的扁桃體立馬不爭氣的發炎了,這時候咽唾沫都小心翼翼,咳了一聲,問:“去哪?”

馬希爾說:“這就不是你能問的了。”

下一秒,頭上被蒙了個黑罩子,蘇童腳下一個趔趄,摔到人懷裏,馬希爾正好將她架著往外拖。

上了車子,蘇童被捆起手腳,還是被丟到老地方。幾個人擠上來,都笑出聲地踢了她兩腳,有個膽子大的伸手去摸她胸脯,手感松軟軟彈,一手不能掌握。

只是剛一捏,蘇童突然發了瘋似地大叫,身體上下搖擺,瘋狂扭曲,要甩開那只粗糙的大手。

男人卻被這陣反抗弄得一陣興起,拉著她腳往外猛地一拖,不由分說跨坐到她腰上,就要撕她衣服。

馬希爾看不下去,說:“不能這樣,頭要她幹幹凈凈的。”

男人充耳不聞,一把按住蘇童揮拳打人的兩只手,拉到頭頂,幾乎不管不顧了,馬希爾又絮絮叨叨:“不能這樣,她是中國人,你這樣,她會自殺,她死了,頭收不到錢,沒有好處。”

車外忽然伸進來幾挺槍,其中一挺直逼他太陽穴,男人立時就冷靜下來,被外頭的人一把拖下去,狠狠揍了一通。

小小的插曲在這黃色的大漠戈壁上不過是短暫的一瞬。

車隊鳴笛,一輛跟著一輛,快速挪動。

車尾漫天的黃煙平覆後,又是一片孤寂荒蕪的世界。

走了不知有多久,車子方才又停下來。

這次到的地方只怕是更偏僻,摘了頭套才發現像是到了一處小鄉鎮,趕集的商人們用駱駝帶著貨物前來交易。

大家怕她喊,抽了塊破布塞她嘴裏。直到入了夜,外面靜得又只聽到風聲和間或響起的犬吠,馬希爾這才將那塊布扯了。

蘇童含得太久,猛地一抽,幾乎將她嘴上的唇皮撕去一塊,下頷像是豁了出去,往回收的時候疼得她幾乎落淚。

許久,緩過勁來的蘇童才說:“以後不用這麽麻煩,我不喊也不跑,先任憑你們處置。”

馬希爾睨她,她說:“我等人來接我。”

馬希爾將方才人送來的一塊餅遞過去,蘇童一直腰就搶過去,手上的繩子都來不及等人解,埋頭大口地啃著。

馬希爾覺得她這反差還挺大的,也是閑得無聊了,問:“你真覺得你們那有人來贖你嗎?”

蘇童等把餅吃了才有空回答,說:“有……能給我點水嗎?”

馬希爾又去弄水,不幹凈,上面飄著點草灰,蘇童也不管了,仰起脖子就喝下去,放下碗,對面一雙清清亮亮的眼睛看著她。

馬希爾說:“今天咱們換地方了,你聰明,你說為什麽?”

蘇童心想肯定不是昨晚她把地方記熟的原因,隨便想了個敷衍他:“你們打一槍換個地,怕被人找到。”

馬希爾說:“對,我們收到情報,政府軍要過來圍剿。”

“哦,所以你們就跑了。”

“是你引來的。”馬希爾壓低了聲音:“風險太大,所以他們今晚又提高了價錢。”

蘇童一嗤,沒吱聲。

馬希爾正伸出一根手指,說:“你現在值這麽多錢。”

蘇童看他:“一萬……美金?”

馬希爾搖頭。

“十萬?”

“百萬?”

馬希爾都是搖頭,蘇童這回決定往大了說:“一千萬?”

馬希爾說:“一個億。”

蘇童徹底沒了聲。

許久,她問:“你們要這麽多錢做什麽?”

馬希爾說:“大家吃飯要錢,他們還要買武器買軍、火,招募更多的人,參與進來。”

蘇童怔怔的:“然後呢。”

馬希爾一攤手:“然後再綁人回來。”

這就是一個死循環。

政府想要不被民眾怒罵,想要不受人道主義的詰難,就要想方設法把人從這夥強盜手裏拯救出來。

可營救需要錢,需要給他們錢,而這些錢會變成更精良的裝備和更恐、怖的力量,再去對抗善意的人們。

於是,是救人,還是救己,是與虎謀皮,還是從源頭切斷。

換做你,怎麽選擇?

馬希爾說:“還覺得會有人來贖你嗎?”

蘇童向外看了看那輪明月,說:“現在不想那個了。”

“那現在想點什麽?”

“想到了我們中國人的另一句話。”

馬希爾問:“什麽?”

蘇童說:“犧牲我一個,幸福千萬家。”

馬希爾咕噥:“你們中國人怎麽成天想著死。”

第二天一早傳來消息,一億贖金被接納了。

蘇童再次進階,這回可不是金山了,是黑金,源源不斷的,黑金了。

☆、Chapter 58

籌碼一大,蘇童被看得更死,房子裏又進來一個人。

屋外只怕還有扛著槍,二十四小時輪崗看守的哨兵。

蘇童因為生病,蔫蔫地靠在一邊墻上拿嘴呼氣。腦子裏畫面挺多,有一搭沒一搭地從顧川想到贖金,生存還是死亡,再無聊地算計著三個人打會兒鬥地主,說不定是個交流感情的好機會。

智商在線的時候,她就想這幾天的事,斷斷續續琢磨了一早上,大概能想出他們為什麽要進駐到這鎮子上——無外乎就是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,萬一政府軍打來,因為顧及周圍民眾,不敢使用殺傷性大的武器。

這地方對他們或許也說不上多危險,她在國內的時候聽到過不少風言風語。和平世界的人對戰亂有自己的想象,站著不怕腰疼的說一句這地方全民皆兵,一個個都被洗腦過,沒法被平定只有被消滅。

她起初不信,一笑而過,但只有身臨其境,陷於囹圄,才發現這話就和心底裏一切陰暗的小秘密一樣,在特地的時候被欽下按鈕,於是種種魑魅魍魎就從潘多拉的盒子裏跑出來。

她沒辦法不害怕。

屋子裏靜,外頭吆喝的聲音又起。

那新來的看著比馬希爾還年輕,但已經是被委以重任的一員幹將,背在身上的槍桿子比他自己的胳膊還粗。

在這屋子裏坐得太久,悶得很,於是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,準備出去透透氣,臨走臨走,還又折返過來給蘇童五花大綁,外加在嘴裏塞上團布。

蘇童淚眼漣漣地看著他背著的那挺槍,沒敢掙紮。

人一出去,馬希爾立馬就坐過來,問蘇童:“你不喊吧。”

蘇童搖搖頭。

馬希爾將那團布從她嘴裏拿出來,又給她解繩子,說:“你就是喊了也不怕,細胳膊細腿的,我一把撂下去,你連氣都喘不上來。”

蘇童捂著臉直咳嗽,眼淚就和斷了線的珠子似的,一直不停歇地淌下來,半晌,恢覆起情緒,說:“我不笨,我知道你們人多,我不跑,就是能過得了你這關,剛出去就又被逮到了。”

馬希爾說:“你很聰明。”

蘇童繼續道:“就算是連你們都擺脫了,還有這一鎮子的人等著我,我人生地不熟的,上哪兒都是碰釘子,還不如坐這兒歇一歇。”

蘇童越說越低,像是在自言自語,到最後幾乎了喃喃的囈語。

馬希爾還是靜靜地聽著,也靠著墻,和她隔著一段距離,面對面。

蘇童忽然眼睛一眨,看到他,說:“你認識一個地方嗎,離你們首都不遠,但只怕也有好幾個小時車程,小的連地圖上都不標註。”

馬希爾說:“你講講看。”

蘇童皺著眉,眼神失焦,像是陷入一重回憶,說:“我不知道它的阿拉伯語是什麽,但在我們那他們把它喊作尼斯,聽起來很像法國的一座城市。”

馬希爾忽地挺直了腰桿,一臉驚訝地看向蘇童,問:“你從哪兒聽到這名字的!”

蘇童還想問他為什麽有這麽大的反應,那帶槍的少年已經推門進來,立時午間幹燥的大風伴隨著細沙自屋的這頭刮向另一頭。

蘇童一頭黑發被刮得沖到臉上,自門的縫隙裏看到外頭飛揚的塵土,奔跑的人群,一群穿黑袍的人繞著圈,手裏拽一根長長的繩子,另一頭像是系著什麽沈重的東西。

馬希爾問:“什麽事,好熱鬧。”

少年臉上僅露的一雙眼都笑得瞇起來,說:“他們在玩。”

“玩什麽?”

“人。”

過幾秒,他補充:“死人,想跑,剛被宰了。”

馬希爾和蘇童都是一怔。

而更恐怖的事情還在後頭,蘇童歪著頭,終於自那狹窄的視線裏看到繩子後系著的人,穿寬松卻短小的衣服,黑短發,瘦削的臉——

她幾乎是立刻就跳起來,因為血液不暢而一陣眼黑,踉蹌幾步,仍舊向著那光跑,擠到門前,看清了,眼淚已經流了一臉,大喊:“拉比阿!”

帶槍的少年大罵:“她怎麽跑出來了!”

馬希爾也跑來抓住她,一人摟著她腰,一人扛著她腿,將她從門口搬進來。

蘇童一只手無望地抓了抓,像是要挽住一捧沙。

最後的畫面是拉比阿正對著她被拉跑的一瞬間。

繩子系在他胳膊下,因為拉動向上滑了一點,他的雙手被迫擡起,僵硬地張著,像是渴求一個擁抱。

蘇童如行屍走肉地被拖回屋子裏,少年給了她幾巴掌,打得耳邊嗡嗡響,她抖著眼皮子閉上眼。

***

有過一次失誤,蘇童再醒的時候,發現自己又被綁了起來。這次連馬希爾都不可憐她,低著頭,一雙眼睛鷹似地盯著他。

他臉上有幾處青紫,嘴角腫著,是被人打過的痕跡。

蘇童木木望了會兒,說:“真對不起,馬希爾,我不是有意要跑的,事實上,我沒想要跑,我只是……”

馬希爾說:“你認識那孩子。”

蘇童點點頭,眼睛又開始痛:“我認識,他叫拉比阿,是一個很可憐的孩子。他在我工作的地方賣土豆,生意很不好,但他一直沒放棄。他沒有父親,只有一個行動不便的母親,現在他死了,他母親也活不長了。”

馬希爾起初沒說話,許久,說:“我們這兒這樣的孩子很多。”

蘇童捧著臉:“你們為什麽要綁來他,他是你們的同胞,你們綁我們還不夠嗎,為什麽還要綁來他?”

馬希爾將坐在屁股下頭的那從草撥過來,又撥過去,最後索性悶悶不樂地抽出來一根,一節節地拔短。

馬希爾說:“總有用的。”

蘇童不依不饒:“什麽用?”

馬希爾又不說話。

蘇童加重了語氣,說:“那是人啊,生下來是為了生活的,你們要把他們當成東西,從那裏綁到這裏,現在他都已經死了,還有用嗎?”

馬希爾突然火了,站起來,說:“你管的閑事太多了,先想想你自己。”

蘇童一陣冷笑:“連我一個外國人都知道管你們這兒的閑事,你們自己卻連自己的同胞都不在乎。”

馬希爾氣得很,一張臉更黑,月色下,眼睛都冒著火光:“你先等你同胞來救了你再說吧!”

可這話更慪人,她的同胞是要來,一億的天價他們都願意出,還夥同了政府軍,要將他們一舉剿滅。說不定還有其他雇傭的勢力,正從他們不知道的方向滲透而來。

馬希爾心堵,在這房裏轉過來轉過去,月色下的影子影影綽綽,可越走越冷靜下來,又走回頭,坐到蘇童身邊。

他低下頭,說:“我來也是想掙點錢,我想好好地活下去。”

蘇童神色一閃:“活下去?”

馬希爾說:“對,我也有父母親,有一個願意跟著我的姑娘,他們就住在這附近。我們沒有錢,大家吃不上飯,快餓死了,我出來,掙點錢。”

蘇童說:“掙了錢以後呢,回去?等你沒錢了,又要回來做這一行?”

馬希爾說:“你見過我們這兒的沙子嗎?”

“什麽?”

“我們這兒的沙子很粗,比不上你抓起來,仔細地看一看,其實裏頭很多是死去的珊瑚,還沒被完全風化,你一腳踩上去,硌得腳底板都疼。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?”

蘇童一時沒反應過來,搖搖頭。

馬希爾說:“我們這兒原來是海,幾經輪轉,海水退去了,成了陸地,卻留下了一地的珊瑚。這在你們中國人有什麽說法嗎?”

蘇童說:“有,滄海桑田,只不過是你們這兒成了沙漠而已。”

蘇童忽然覺得自己有些懂了,問:“你是不是想掙錢給自己買一張船票,你要橫過這片海峽,你想背井離鄉,去對岸的國家?”

馬希爾點頭。

蘇童說:“多少錢一張票?”

馬希爾伸出八個手指。

蘇童說:“八千美元?”

馬希爾又點頭。

蘇童說:“比以前貴了,我來的時候,看到過報道,三四千就能上船。”

馬希爾說:“八千是豪華座。”

難得的一個幽默,很冷,環境又差,蘇童和馬希爾還是忍不住笑起來。

彼此心裏都知道,所謂的豪華座,也不過就是一架性能稍微好一點的充氣筏。

人坐得多一點,海上風浪大一點,還是要翻船,要死人。

蘇童說:“不行,不行,風險還是太大了。”

馬希爾卻說:“我連故鄉都不要了,風險?”他仍舊笑著。

蘇童感慨:“可你掙得是血汗錢,別人的血混著汗的錢,你去了另一個國家,哪怕涅槃重生洗盡鉛華,但能尋到內心的寧靜嗎?”

馬希爾咬牙:“你閉嘴。”

蘇童大抵能懂這種人瀕臨絕境卻不畏危險,渴求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心理。

人不到最後一刻,往往不知道自己的求生欲有多強,即便是心裏知道不應該,又有千萬重道德約束住自己,要你死,你還是想蹦跶兩下,能多熬一天是一天。

蘇童怎麽也沒想到,自己有一天能和一個綁、架分子達成共識,感同身受,一切的束縛和詰問都奈何不了她,她只知道這一刻的自己是既痛恨又同情這個人的。

而自這份扭曲的同情裏,蘇童忽地豁然,說:“馬希爾,你想不想既不沾染別人的血,又能掙到船票的錢?”

馬希爾看向她的眼睛忽地一亮。

蘇童左顧右盼,和一切防備著不願被發現異樣的人一樣,哪怕屋裏只有兩個人,仍舊很謹慎地壓低聲音,說:“你帶我走,我給你錢,不僅僅是船票,我還可以給你一份錢留作以後的生活用。”

馬希爾起初很激動,聽著聽著卻一再搖頭,說:“不行,不行。”

蘇童說:“行的,一定行的,我們可以一起離開這兒。你知道贖我的那個人嗎,他很有本事,也有許多辦法,你只要聯系到他,他會將一切都做好。”

馬希爾還是搖頭,說:“他們會殺了我,你下午沒看到嗎,他們會殺人,他們連孩子都不放過!”

蘇童還要說話,他忽然就很嚴厲地做出個中止的手勢。

蘇童心裏急得火燒火燎,可知道這種事不能急於求成,非要當事人自己想清楚了才行,就壓著砰砰跳的心臟,忍住滿腔的話。

馬希爾又開始在房裏踱步,半晌,他忽然來問:“你想不想去看看下午的那個孩子?他就被放在隔壁。”

夜已深,外頭只有零星守衛的人,腳步聲拖沓又沈重,一聽就是站著打盹了。四處也沒有燈。

馬希爾怕蘇童會跑,仍舊綁著她的手,但給她腿上的繩子松了松,留出勉強能走的一段,教她只能小碎步地前進。

隔壁房裏也黑著,幾乎不算是一間屋子,塌了半邊,月光毫無遮攔地照進來。

拉比阿的一張臉,灰白灰白,血跡已經被擦幹凈,月色之下,居然讓人產生一種他只是睡著的錯覺。

只是房間裏的氣味騙不了人,越走近,那股讓人作嘔的氣味就越重。蘇童不適的反胃,還是控制不了一路前行的腳,直到站到他跟前。

他兩只手垂在身邊,手上滿是血和泥土的混合物,男孩是如此的纖瘦又弱小,此刻腹部卻微微隆起,將衣服撐了起來。

蘇童說:“他們對他做了什麽?”

馬希爾說:“你聽過人體炸、彈嗎?”

蘇童腦子又轟隆隆地叫起來:“藏在他肚子裏了嗎?”

馬希爾聲音低落:“腹腔被掏空了,好塞進□□。”

“馬希爾,你們這兒人人都信仰真主安拉是嗎?”

“是,安拉創造了宇宙萬物並且養育全世界。”

“他那麽厲害,為什麽沒有來救拉比阿?”

“……”

蘇童覺得自己在這地方,一秒都待不下去。

他們再次回到隔壁,蘇童雙手環住膝蓋,抱緊自己,努力想將腦中的那副畫面趕跑。

那股氣味卻融進她身體的每一個毛孔,時時散發出濃烈的惡臭教她一陣陣作嘔。

馬希爾忽然問:“你是怎麽知道尼斯的?”

蘇童說:“那是很久之前的一段故事了。”

☆、Chapter 59

真是很久之前的一段故事,加上新過去的這一年,不多不少,已經整整走過去了十三年。

十三年前,她還不過是個乳臭未幹的毛頭丫頭,剛學外語沒多久,背著她那十斤重的大書包,一邊走一邊背apple和banana。

她爸爸放了短假,白天在家做飯打掃,一日接送兩回,到了傍晚放學時分,總是騎輛自行車早早地在門外等她。

她像個快樂的小烏龜,腦袋埋在書包下,坐在自行車的大杠上。每過一段小坑,他爸爸用阿語,聲音高昂地說:小心屁股咯!

這一日下午卻不一般,爸爸坐著輛大眾桑塔納而來,等她的時候倚在車門外,瞧見腦袋一點一點的蘇童,揮揮手,說:“童童!”

爸爸幫她卸下書包,讓她坐到後排座位,她一臉天真地問:“爸爸,你為什麽坐上這車子了。”

爸爸沒打算要立刻回答,前頭開車的司機嘴快得很,說:“童童,你爸爸他啊,又要出差了。”

晚上爸爸帶她去吃了一頓肯德基,點的兒童套餐裏送了一個陀螺,上頭有只身子老長的湯姆貓,一轉起來,湯姆追著尾巴跑。

蘇童吃不了兩口就喊飽,一個人在桌下玩陀螺。

爸爸喊她她沒應,直到媽媽推門進來,帶著一身寒氣將她抱起來。

分別的時間來得這樣早,她往媽媽肩頭一趴,就開始流眼淚。

爸爸繞過來看她,按著她左右亂動的小腦袋,說:“童童,爸爸這次答應你,一定能早點回來。”

蘇童滿臉淚,抽抽搭搭問:“有多早。”

爸爸皺了皺眉,說:“很早。”

“你能答應爸爸好好念書嗎?”

“我念書很好。”

“還有阿語呢?”

“我天天都在念。”

“會發彈音了嗎?”

“……”

爸爸揉開她劉海,擦幹額頭上細密的汗珠,說:“下次回來,你念給爸爸聽。”

他溫柔地笑,一揚眉,一舉手,發出一連串又響又漂亮的彈音,拖得又長,調子又高,像街口揮著扇子賣羊肉串的外地人。

蘇童破涕而笑,拿手去捂爸爸的嘴,他哈哈笑著來捉,送到嘴邊親了又親。

回到現實,馬希爾問:“你爸爸也是個記者?”

蘇童搖頭,說:“不,他是個阿語翻譯,阿語比我說得好多了,人又聰明耐勞。那時候國內興起英語潮,能說好英語已然不易,更別提到今天都很冷門的阿語了。因為這個,爸爸是個香餑餑,但工作也局限,跟著國內的工程隊來你們這兒合作搞基建,經常一出差就是大半年。小時候忘性大,剛剛熟悉了他就走,等他回來了陌生得很,說什麽也不肯叫爸爸。”

馬希爾說:“孩子都這樣。”

蘇童說:“就是那一次,他出來之後,我們就再也沒見過。他們在這兒的工程隊遇襲,好幾個人都送了命。”

馬希爾說:“你爸爸難道也……”

蘇童說:“我不知道,誰也不知道,只勉強找到幾個人不完整的屍體,剩下的就都報成了失蹤的,可能是被擄走了,可能是自己逃跑失散了,可能是那炸彈太厲害,把人炸得一點不剩了……可能性有那麽多,但我爸爸是真的沒了。”

自那之後,再也沒有過消息,再也沒回來過。就像大海中蒸騰出的千萬水汽中的一小個,擺脫這束縛之後,便誰也不知飄向了哪一方。

明明理智告訴她,那種環境裏,爸爸不可能堅持得了太久,但她心裏的某一處還總是幻想著,他或許還活在這世界的某一處,可能殘了,廢了,失憶了,回不來了,但他還活著,活得好好的。

人只要活著,有口氣在,就會有希望。

打破她這一切美好願望的,是她母親兩年後提交父親死亡的那一紙申請。

她是一個聽話的好孩子,體諒她母親一個人養育她的艱辛,這份體諒一直蔓延發酵,直到他們搬入新宅,加入新人,她始終都沒有說過一句不得體的話。

繼父對她興趣斐然,從她抽條長高,發育成長的那一天起,幾乎沒有哪一天不是在對他的躲避和恐懼中度過。

母親或許知道,或許不知道,裝聾作啞還是神經大條……許多,許多,這一切她都可以忍,都可以選擇不在意——她連父親都失去了,又有什麽資格再來說不呢?

如果真的要恨,最恨不過是媽媽為了一場新的婚姻而選擇遞交的那紙申請。

蘇童真的不明白,一個人,怎麽可以如此輕輕松松就被消去一切的痕跡。

如果爸爸還能回來呢,如果爸爸再次出現,向她招手喊童童過來,他又能以怎樣的身份來立足,他會不會覺得自己已經被人忘卻,是個可有可無的人?

人挺奇怪的,最親近的人面前反而羞於提起,偶然遇見個陌生人,稍微表現得想聽聽你的事情,你就剎不住車似的把一籮筐的陳年舊話都倒出來。

蘇童這時候方才把話收回來,說:“扯得太遠了。”

馬希爾聽得很認真,問:“所以尼斯就是你爸爸失蹤的地方。”

蘇童說:“是啊,但我也不敢肯定,這地方太小太小了,那時候網絡又不發達,我翻了挺多資料也才知道一個名字。”

馬希爾忽然不講話,埋頭又開始玩地上的草。

蘇童等了半天沒聽到回音,於是扯了扯被子,頭枕在膝蓋上,意識已經隨著瞌睡一點點的流逝。

馬希爾這時候突然問:“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。”

蘇童說:“我沒告訴過你嗎,你可以喊我sue。”

馬希爾說:“sue。”

***

一連幾天都沒有消息。

蘇童被困在這間屋子裏,感冒上到巔峰後,狀況不會再壞,一日比一日好起來,咳嗽也漸漸止住了。

只是人瘦得很快,她用木木的手摸臉,來前的那點嬰兒肥消失殆盡,臉部的輪廓從沒有這樣明顯過。

馬希爾仍舊陪著,或是說看著,她投來虛弱的一笑,說:“我現在是不是挺臟的?”

馬希爾打量著她,說:“是有點。”

“沒法不臟,你們連水都舍不得給我喝。”蘇童又一攤手,沖他眨眼:“那我是不是比來的時候難看一點了?”

馬希爾擰著眉,掙紮半天:“沒有難看一點兒。”

“……哦,謝謝。”

“是難看多了。”

“……”只能苦笑,蘇童自我解嘲:“也好,沒人想那個我了。”

蘇童雖然無法出入,但對這裏的變化十分敏銳。

不睡的時候,她將所有的精力全奉獻給了耳朵,這處營地的規模和上一個相比更加小,因為靠著集鎮,偶爾有附近的人前來好奇的詢問。

真正一夥的人裏,沒有什麽交談聲,夜裏放哨的腳步聲也少。

這一兩日,大約是因為忙於和顧川那邊交涉,起初每天都要來查看她幾遍的那幫頭目也不見影蹤。

向晚的時候,馬希爾進來告訴她,大家已經沒有耐心,他們不能在一個地方呆太久,明天一早就要轉移。

蘇童心想這下一走,又不知道要帶她到什麽地方,誰知馬希爾湊近她說:“今晚是你最後的機會,再不走,就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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